2008年7月19日 星期六

第三十八回 聚殲

第三十八回 聚殲

令狐沖和盈盈你瞧著我,我瞧著你,一時之間百感交集。陽光從窗中照射過來,剃刀上一閃一閃發光。令狐沖心想:“想不到這場厄難,竟會如此渡過?”

忽然聽得懸空寺下隱隱有說話之聲,相隔遠了,聽不清楚。過得一會,聽得有人走近寺來,令狐沖叫道:“有人!”這一聲叫出才知自己啞穴已解。人身上啞穴點得最淺,他內力較盈盈為厚,竟然先自解了。盈盈點了點頭。令狐沖想伸展手足,兀自動彈不得。但聽得有七八人大聲說話,走進懸空寺,跟著拾級走上靈龜閣來。

只聽一人粗聲粗氣的道:“這懸空寺中鬼也沒有一個,卻搜什么?可也忒小心了。”正是頭陀仇松年。西寶和尚道:“上邊有令,還是照辦的好。”

令狐沖急速運氣沖穴,可是他的內力主要得自旁人,雖然渾厚,卻不能運用自如,越著急,穴道越是難解。聽得嚴三星道:“岳先生說成功之后,將辟邪劍法傳給咱們,我看這話有九分靠不住。這次來到恆山干事,雖然大功告成,但立功之人如此眾多,咱們又沒出什么大力氣,他憑什么要單單傳給咱們?”

說話之間,几人已上得樓來,一推開閣門,突然見到令狐沖和盈盈二人手足被縛,吊在梁上,不禁齊聲驚呼。

‘滑不留手’游迅道:“任大小姐怎地在這里?唔,還有一個和尚。”張夫人道:“誰敢對任大小姐如此無禮?”走到盈盈身邊,便去解她的綁縛。游迅道:“張夫人,且慢,且慢!”張夫人道:“什么且慢?”游迅道:“這可有點奇哉怪也。”玉靈道人突然叫道:“咦,這不是和尚,是……是令狐掌門令狐沖。”

几個人一齊轉頭,向令狐沖瞧見去,登時認了出來。這八人素來對盈盈敬畏,對令狐沖也十分忌憚,當下面面相覷,一時沒了主意。嚴三星和仇松年突然同時說道: “大功一件!”玉靈道人道:“正是。他們抓到些小尼姑,有什么希罕?拿到恆山派的掌門,那才是大大的功勞。這一下,岳先生非傳我們辟邪劍法不可。”張夫人問道:“那怎么辦?”八人心中轉的都是一般念頭:“倘若將任大小姐放了。別說拿不到令狐沖,咱們几人立時便性命不保,那怎么辦?”但在盈盈積威之下,若說不去放她,卻又萬萬不敢。

游迅笑嘻嘻的道:“常言道得好,量小非君子,無毒不丈夫。不做君子,那也罷了,不做大丈夫,未免可惜!可惜得很!”玉靈道人道:“你說是乘機下手,殺人滅口?”游迅道:“我沒說過,是你說的。”張夫人厲聲道:“聖姑待咱們恩重,誰敢對她不敬,我第一個就不答應。”仇松年道:“你到這時候再放她,難道她還會領咱們的情?她又怎肯讓咱們擒拿令狐沖?”張夫人道:“咱們好歹也入過恆山派的門,欺師叛門,是謂不義。”說著伸手便去解盈盈的綁縛。

仇松年厲聲喝道:“住手!”張夫人怒道:“你說話大聲,嚇唬人嗎?”仇松年刷的一聲,戒刀出鞘。張夫人動作極是迅捷,懷中抽出短刀,將盈盈手足上的繩索兩下割斷。她想盈盈武功極高,只須解開她的綁縛,七人便群起而攻,也無所懼。刀光閃處,仇松年一刀已砍了過來。張夫人短刀嗤嗤有聲,連刺三刀,將仇松年逼退了兩步。

余人見盈盈綁縛已解,心下均有懼意,退到門旁,便欲爭先下樓,但見盈盈摔在地下,竟不躍起,才知她穴道被點,又都慢慢回來。

游迅笑嘻嘻的道:“我說呢,大家是好朋友,為什么要動刀子,那不是太傷和氣嗎?”仇松年叫道:“任大小姐穴道一解,咱們還有命嗎?”持刀又向張夫人扑去,戒刀對短刀,登時打得十分激烈。仇松年身高力大,戒刀又極沉重,但在張夫人近身肉搏之下,這頭陀竟占不到絲毫便宜。游迅笑道:“別打,別打,有話慢慢商量。”拿到著摺扇,走近相勸。仇松年喝道:“滾開,別礙手礙腳!”游迅笑道:“是,是!”轉過身來,突然間右手一抖,張夫人一聲慘呼,游迅手中那柄鋼骨摺扇已從她喉頭插入。游迅笑道:“大家自己人,我勸你別動刀子,你一定不聽,那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?”摺扇一抽,張夫人喉頭鮮血疾噴出來。這一著大出各人意料之外,仇松年一驚退開,罵道:“他媽的,龜兒子原來幫我。”

游迅笑道:“不幫你,又幫誰?”轉過身來,向盈盈道:“任大小姐,你是任教主的千金,大家瞧在你爹爹份上,都讓你三分。不過大家對你又敬又怕,還是為了你有‘三尸腦神丹’的解藥。把這解藥拿了過來,你聖姑也就不足道了。”六人都道:“對,對,拿了她解藥殺了她滅口。”玉靈道人道:“大伙兒先得立一個拆,這件事倘若有人泄漏半句,身上的‘三尸腦神丹’立時便即發作。”這几人眼見已非殺盈盈不可,但一想到任我行,無不驚怖,這事如果泄漏了出去,江湖雖大,可無容身之所。當下七人一齊起誓。

令狐沖知道他們一起完誓,便會動刀殺了盈盈,急運內功在几處被封穴道上沖了几下,卻全無動靜。他心中一急,向盈盈瞧去,只見她一雙妙目凝望自己,眼神中全無懼色,當即心中一寬:“反正總是要死,我二人同時畢命,也好得很。”

仇松年向游迅道:“動手啊。”游迅道:“仇頭陀向來行事爽快,最有英雄氣概,還是請仇兄動手。”仇松年罵道:“你不動手,我先宰了你。”游迅笑道:“仇兄既然不敢,那么嚴兄出手如何?”仇松年罵道:“你奶奶的,我為什么不敢?今日老子就是不想殺人。”玉靈道人道:“不論是誰動的手都是是一樣,反正沒人會說出去。”西寶和尚道:“既然都是一樣,那么就請道兄出手好了。”嚴三星道:“有什么推三阻四的?打開天窗說亮話,大伙兒誰也信不過誰,大家都拔出兵刃來,同時往任大小姐身上招呼。”這些人雖然都是窮凶極惡之輩,但臨到決意要殺盈盈了,還是不敢對她有什么輕侮的言語。游迅道:“且慢,讓我先取了解藥在手再說。”仇松年道:“為什么讓你先取?你拿在手中,便來要脅旁人,讓我來取。”游迅道:“給你拿了,誰敢說你不會要脅?”玉靈道人道:“別挨時候了!挨到她穴道解了,那可糟糕。先殺人,再分藥!”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。余人紛紛取出兵刃,圍在盈盈身周。

盈盈眼見大限已到,目不轉睛的瞧著令狐沖,想著這些日子來和他同過的甜蜜時光,嘴邊現出了溫柔微笑。

嚴三星叫道:“我叫一二三,大家同時下手,一、二、三!”他‘三’字一出口,七件兵刃同時向盈盈身上遞去。那知七件兵刃遞到她身邊半尺之處,不約而同的都是停住不前。

仇松年罵道:“膽小鬼,干么不敢殺過去?就想旁人殺了她,自己不落罪名!西寶和尚道:”你膽子倒大得很,你的戒刀可也沒砍下!七人心中各懷鬼胎,均盼旁人先將盈盈殺了,自己的兵刃上不用濺血,要殺這個向來敬畏之人,可著實不易。仇松年道:“咱們再來!這一次誰的兵刃再停著不動,那便是龜兒子王八蛋,婊子養的,豬狗不如!我來叫一二三。一--二--”

‘三’字尚未出口,令狐沖叫道:“辟邪劍法!”

七人一聽,立即回頭,倒有四人齊聲問道:“什么?”岳不群以辟邪劍法在封禪台上刺瞎左冷禪,轟傳武林,這七人艷羨之極,這些時候來日思夜想,便是這辟邪劍譜。

令狐沖念道:“辟邪劍法,劍朮至尊。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。氣神基定,劍法自精。劍氣如何養,劍神如何生?奇功兼妙訣,皆在此中尋。”他念一句,七人向他移近半步,念得六七句,七個人都已離開盈盈身畔,走到了他身邊。

仇松年聽他住口不念,問道:“這……這便是辟邪劍譜嗎?”令狐沖道:“不是辟邪劍譜,難道是邪辟劍譜?”仇松年道:“你念下去。”令狐沖念道:“練氣之道,首在意誠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……”念到這里便不念了。西寶和尚催到:“念下去,念下去。”玉靈道人卻口舌微動,跟著念誦,用心記憶:“練氣之道,首在意誠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。”其實令狐沖從未見過辟邪劍譜,他所念的,只是華山劍法的歌訣,將‘華山之劍,至輕至靈’這八字改成了‘辟邪劍法,劍朮至尊 ’而已。這本是岳不群所傳的‘氣宗’歌訣,因此有什么‘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’的詞句。否則令狐沖讀書不多,識得的字便已有限,倉促之際,如何能出口成章,這等似模似樣?但仇松年等人一來沒聽過華山劍法的歌訣,二來心中念念不忘辟邪劍法,已如入魔一般,一聽有人背誦辟邪劍法的歌訣,個個神魂顛倒,那里還有余暇來細思劍譜的真假?令狐沖繼續念道:“綿綿泊泊,劍氣充盈,辟邪劍出,殺個干淨……”這‘殺個干淨’四字,是他信中胡謅的,華山劍訣中并無這等說法,他念到此處,說道:“這個,這個……下面好象是‘殺不干淨,劍法不靈’,又好像不是,有點記不清楚了。”

西寶和尚等齊問:“劍譜在那里?”令狐沖道:“這劍譜……可決不是在我身上。”一面說,一面眼望自己腹部。這句話當真是‘此地無銀三百兩’,他一言既出,兩只手同時伸入他懷中摸去,一只是西寶和尚的,一只是仇松年的。突然間兩人齊聲慘叫,西寶和尚腦漿迸裂,仇松年背上一枝長劍貫胸而出,卻是分別遭了嚴三星和玉靈道人的毒手。

嚴三星冷笑道:“大伙兒辛辛苦苦的找這辟邪劍譜,好容易劍譜出現,這兩個龜蛋卻想獨占,天下有這等到便宜事?”砰砰兩聲,飛腿將兩人尸體踢了開去。

令狐沖初時假裝念誦辟邪劍譜,只是眼見盈盈命在頃刻,情急智生,將眾人引開,只盼拖延時刻,自己或盈盈被點的穴道得能解開,沒想到此計十分靈驗,不但引開了七人,而且逗得他們自相殘殺,七人中只剩下了五人,不由得暗暗心喜。

游迅道:“這劍譜是否真在令狐沖身上,誰也沒瞧見,咱們自己先砍殺起來,未免太心急了些……”他一言未畢,嚴三星已翻著怪眼,惡狠狠地瞪著他,說道:“你說我們心急,你心中不服,是不是?只怕你想獨吞劍譜了?”游迅道:“獨吞是不敢,像這位大和尚這般腦袋瓜子開花,有什么好玩?不過這劍譜天下聞名,大伙兒一齊開開眼界,總是想的。”桐柏雙奇齊聲道:“不錯,誰也不能獨吞,要瞧便一起瞧。”

嚴三星向游迅道:“好,那么你去這小子懷中,將劍譜取出來。”游迅搖頭微笑,說道:“在下決無獨吞之意,也不敢先睹為快。嚴兄取了出來,讓在下瞧見上几眼,也就心滿意足了。”嚴三星向玉靈道人道:“那么你去取!”玉靈道人道:“還是嚴兄去取的好。”嚴三星向桐柏雙奇二人望去,二人也都搖了搖頭。嚴三星怒道:“你們四個龜蛋打的是什么主意,難道我不明白?你們想老子去取劍譜,乘機害了老子,姓嚴的可不上這個當。”五人面面相覷,登成僵持之局。

令狐沖生怕他們又去加害盈盈,說道:“你們且不用忙,讓我再記一記看,嗯,辟邪劍出,殺個干淨,殺不干淨,劍法不靈……不對,不對,劍法不靈,何必獨吞?糟糕,糟糕,這劍譜深奧得很,說什么也記不全。”

那五人一心一意志在得到劍譜,怎聽得出這劍訣的語句粗陋不文,反而更加心痒難搔。嚴三星單刀一揚,喝道:“要我去這小子懷中取劍譜,那也不難。你們四人都退到門外去,免得龜兒子不存好心,我一伸手,刀劍拐杖,便招呼到老子后心。”桐柏雙奇一言不發,便退到了門外。游迅笑嘻嘻的也退了出去。玉靈道人略一遲疑,退了几步。嚴三星喝道:“你兩只腳都站到門檻外面去!”玉靈道人道:“你吆喝什么?老子愛出便出去,不愛出去,你管得著嗎?”話雖如此,終于還是走到了門檻之外。四人目不轉睛的監視著他,料想這靈龜閣懸空而筑,若要脫身,樓梯是必經之途,不怕他取得劍譜之后飛上天去。嚴三星轉過身來,背向令狐沖,兩眼凝視著門外的四人,唯恐他們暴起發難,向自己襲擊,反轉左手,到令狐沖懷中摸索,摸了一會,不覺有何書冊,當下將單刀橫咬在口,左手抓住令狐沖胸口,伸右手去摸。左手只這么一使勁,登時覺得內刀突然外泄,他一驚之下,急忙縮手,豈知那只手卻如粘在令狐沖肌膚上一般,竟然縮不回來。他越加吃驚,急忙運力外奪,越運勁,內力外泄越快。他拚命掙扎,內力便如河堤決口般奔瀉出去。

令狐沖于危急之際,忽有敵人內力源源自至,心中大喜,說道:“你何必制住我心脈?我將劍訣背給你聽便是了。”嘴唇亂動,作說話之狀。玉靈道人等到在門外見了,還道他真在背誦劍譜,自己一句也聽不到,豈不太也吃虧,當即一涌而入,搶到令狐沖身前。令狐沖道:“是了,這本便是劍譜,你取出來給大家瞧瞧吧!”可是嚴三星的左手粘在他身上,那里伸得出來?玉靈道人只道嚴三星已抓住了劍譜,不即取出,自是意欲獨吞,當即伸手也往令狐沖懷中抓去,一碰到令狐沖的肌膚,內力外泄,一只手也給粘住了。

令狐沖叫道:“喂,喂,你們兩個不用爭,將劍譜撕爛了,大家都看不成!”

桐柏雙奇互相使了個人眼色,黃光閃處,兩根黃金拐杖當空擊下,嚴三星和玉靈道人登時腦漿迸裂而死。兩人一死,內力消散,兩只手掌離開令狐沖身體,尸橫就地。

令狐沖突然得到二人的內力,這是來自被封穴道之外的勁力,不因穴道被封而有窒滯,自外向內一加沖擊,被封的穴道登時解了。他原來的內力何等深厚,微一使力,手上所綁繩索立即崩斷,伸手入懷,握住了短劍劍柄,說道:“劍譜在這里,那一位來取罷。”

桐柏雙奇腦筋遲鈍,對他雙手脫縛竟不以為異,聽他說愿意交出劍譜,大喜之下,一齊伸手來接。突然間白光一閃,拍拍兩聲,兩人的右手一同齊腕而斷,手掌落地。兩人一聲慘叫,向后躍開。令狐沖崩斷腳上繩索,飛身躍在盈盈面前,向游迅道:“劍法一靈,殺個干淨!游兄,你要不要瞧瞧這劍譜?”

饒是游迅老奸巨猾,這時也已嚇得面如土色,顫聲道:“謝謝,我……我不要瞧了。”

令狐沖笑道:“不用客氣,瞧上一瞧,那也不妨的。”伸左手在盈盈背心和腰間推拿數下,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。

游迅全身簌簌的抖個不住,說道:“令狐公……公子……令狐大……大……大俠,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雙膝一曲,跪倒在地,說道:“小人罪該萬死,多說……多說也是無用,聖姑和掌門人但有所命,小人火里火里去,水里水里去……”令狐沖笑道:“練那辟邪劍法,第一部功夫是很好玩的,你這就做起來罷!”游迅連連磕頭,說道:“聖姑和掌門人寬洪大量,武林中眾所周知,今日讓小人將功贖罪,小人定當往江湖之上,大大宣揚兩位聖德……不,不,不……”他一說到‘聖德’二人字,這才想起,自己在驚惶中又闖了大禍,盈盈最惱的就是旁人在背后說她和令狐沖的短長,待到要收口,已然不及。盈盈見桐柏雙奇并肩而立,兩人雖都斷了一只手掌,血流不止,但臉上竟無懼色,問道:“你二人是夫妻么?”

桐柏雙奇男的叫周孤桐,婦的叫吳柏英。周孤桐道:“今日落在你手,要殺要剮,我二人不會皺眉頭,你多問什么?”盈盈倒喜歡他的傲氣,冷冷的道:“我問你們二人是不是夫妻。”吳柏英道:“我和他并不是正式夫妻,但二十年來,比人家正式夫妻還更加要好些。”盈盈道:“你二人之中,只有一人可以活命。你二人都少了一手一足,又少了……”想到自己父親和他二人一樣,也是少了一只眼睛,便不說下去,頓一頓,道:“你二人這就動手,殺了對方,剩下的一人便自行去罷!”

桐柏雙廳齊聲道:“很好!”黃光閃動,二人翻起黃金拐杖,便往自己額頭擊落。

盈盈叫道:“且慢!”右手長劍,左手短期劍同時齊出,往二人拐杖上格去,錚錚兩聲,只覺肩臂皆麻,雙劍險些脫手,才將兩根拐杖格開,但左手勁力較弱,吳柏英的拐杖還是擦到了額頭,登時鮮血長流。

周孤桐大聲道:“我殺了自己,聖姑言出如山,即便放你,有什么不好?”吳柏英道:“當然是我死你活,那又有什么可爭的?”

盈盈點頭道:“很好,你二人夫妻情重,我好生相敬,兩個都不殺。快將斷手處傷口包了起來。”兩人一聽大喜,拋下拐杖,搶上去為對方包扎傷口。盈盈道:“但有一事,你兩個須得尊命辦理。”周吳二人齊聲答應。盈盈道:“下山之后,即刻去拜堂成親。兩個人在一起,不做夫妻,成……成……”她本想說‘成什么樣子 ’,但立即想到自己和令狐沖在一起,也未拜堂成親,不由得滿臉飛紅。周吳二人對望了一眼,一齊躬身相謝。

游迅道:“聖姑大恩大德,不但饒命不殺,還雇念到你們的終身大事。你小兩口兒當真福命不小。我早知聖姑她老人家待下屬最好。”盈盈道:“你們這次來到恆山,是奉了誰的號令?有什么圖謀?”游迅道:“小人是受了華山岳不群那狗頭的欺騙,他說是奉了神教任教主的黑木令旨,要將恆山群尼一齊擒拿到黑木崖去,聽由任教主發落。”盈盈問道:“岳不群手中有黑木令?”游迅道:“是,是!屬下仔細看過,他拿的確是日月神教的黑木令,否則屬下對教主和聖姑忠心耿耿,又怎會聽岳不群這狗頭的話?”盈盈尋思:“岳不群怎么會有我教的黑木令?啊,是了,他服了三尸腦神丹,自當聽我爹爹號令,這是爹爹給他的。”又問:“岳不群又說:成事之后,他傳你們辟邪劍法,是不是?” 游迅連連磕頭,說道:“岳不群這狗頭就會騙人,誰也不全當真信了他的。”盈盈道:“你們說這次來恆山干事,大功告成,到底怎樣了?”游迅道:“有人在山上的几口井中都下了迷藥,將恆山派的眾位師父一起都迷倒了。別院中許多未知內情的人,也都給迷倒了。這當兒已然首途往黑木崖去。”令狐沖忙問:“可殺傷了人沒有?”游迅答道:“殺死了八九個人,都是別院中的。他們沒給迷倒,動手抵抗,便給殺了。”令狐沖問:“是那几個人?”� 憡章D:“小人叫不出他們名字。令狐大俠你老……老人家的好朋友都不在其內。”令狐沖點點頭,放下了心。

盈盈道:“咱們下去罷。”令狐沖道:“好。”拾起地下西寶和尚所遺下的長劍,笑道:“見到那惡婆娘,可得好好跟她較量一下。”

游迅道:“多謝聖姑和令狐掌門不殺之恩。”盈盈道:“何必這么客氣?”左手一揮,短劍脫手飛出,□的一聲,從游迅胸口插入,這一生奸滑的‘滑不留手’游迅登時斃命。

兩人并肩走下樓來,空山寂寂,唯聞鳥聲。

盈盈向令狐沖瞧了一眼,不禁運□嗤一聲,笑了出來。令狐沖嘆道:“令狐沖削發為僧,從此身入空門。女施主,咱們就此別過。”盈盈明知他是說笑,但情之所鐘,關心過切,不由得身子一顫抖,抓住他手臂,道:“沖哥,你別……別跟我說這等到笑話,我……我……”適才她飛劍殺游迅,眼睛也不眨一下,這時語聲中卻大現懼意。令狐沖心下感動,左手在自己光頭上打了個爆栗,嘆道:“但世上既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,大和尚只好還俗。”

盈盈嫣然一笑,說道:“我只道殺了游迅之后,武林中便無油腔滑調之徒,從此耳根清淨,不料……嘻嘻!”令狐沖笑道:“你摸一摸我的光頭,那也是滑不留手。”盈盈臉上一紅,啐了一中,道:“咱們說正經的。恆山群弟子給擄上了黑木崖后,再要相救,那就千難萬難了,而且也大傷我父女之情……”

令狐沖道:“更加是大傷我翁婿之情。”盈盈橫了他一眼,心中卻甜甜的甚為受用。令狐沖道:“事不宜遲,咱們得趕將上去,攔路救人。”盈盈道:“趕盡殺絕,別留下活口,別讓我爹爹知道,也就是了。”她走了几步,嘆了口氣。

令狐沖明白她的心事,這等大事要瞞過任我行的耳目,那是談何容易,但自己既是恆山派掌門,恆山門人被俘,如何不救?她是打定主意向著自己,縱違父命,也是在所不惜了。他想事已至此,須當有個了斷,伸出左手去握住了她右手。盈盈微微一掙,但見四下里無一人,便讓他握住了手。令狐沖道:“盈盈,你的心事,我很明白。此事勢將累你父女失和,我很是過意不去。”盈盈道:“正是。爹爹其實很喜歡你,何況你又是他神功大法的唯一傳人。”令狐沖道:“我決不愿加盟神教,什么‘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’,什么‘文成武德,澤被蒼生’這些肉麻話,我聽了就要作嘔。”盈盈道:“我知道,因此從來沒勸過你一句。如果你入了神教,將來做了教主,一天到晚聽這種恭維肉麻話,那就……那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。唉,爹爹重上黑木崖,他整個性子很快就變了。” 令狐沖道:“可是咱們也不能得罪了你爹爹。”伸出右手,將她左手也握住了,說道:“盈盈,救出恆山門人之后,我和你立即拜堂成親,也不必理會什么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我和你退出武林,封劍隱居,從此不問外事,專生兒子。”

盈盈初時聽他說得一本正經,臉上暈紅,心下極喜,聽到最后一句話時,吃了一驚,運力一掙,將他雙手摔開了。

令狐沖笑道:“做了夫妻,難道不生兒子?”盈盈嗔道:“你再胡說八道,我三天不跟你說話。”令狐沖知她說得到,做得到,伸了伸舌頭,笑道:“好,笑話少說,趕辦正事要緊。咱們得上見性峰去瞧瞧。”

兩人展開輕功,逕上見性峰來,見無色庵中已無一人,眾弟子所居之所也只余空房,衣物零亂,刀劍丟了一地。幸好地下并無血跡,似未傷人。兩人又到通元谷別院中察看,也不見有人。桌上酒肴雜陳,令狐沖酒癮大發,卻那敢喝上一口,說道:“肚子餓得狠了,快到山下去喝酒吃飯。”

盈盈撕下令狐沖長衣上的一塊衣襟,替他包在頭上。令狐沖笑道:“這才像樣,否則大和尚拐帶良家少女,到處亂闖,太也不成體統。”到得山下,已是未牌時分,好容易找到一家小飯店,這才吃了個飽。

兩人辨明去黑木崖的路徑,提氣疾趕,奔出一個多時辰,忽聽得山后傳來一陣陣喝罵之聲,停步一聽,似是桃谷六仙。兩人尋聲趕去,漸漸聽得清楚,果然便是桃谷六仙。盈盈悄聲道:“不知道六個寶貝在跟誰爭鬧?”

兩人轉過山坳,隱身樹后,只見桃谷六仙口中吆喝,圍住了一人,斗得甚是激烈。那人倏來倏往,身形快極,只見一條灰影在六兄弟間穿插來去,竟然便是儀琳之母、懸空寺中假裝聾啞的那個婆婆。跟著拍拍聲響,桃根仙和桃實仙哇哇大叫,都是給她打中了一記耳光。令狐沖大喜低聲道:“六月債,還得快,我也來剃她的光頭。”手按劍柄,只待桃谷六仙不敵,便躍出報仇。

但聽得拍拍之聲密如聯珠,六兄弟人人給她打了好多下耳光。桃谷六仙怒不可遏,只盼抓住她手足,將她撕成四塊。但這婆婆行動快極,如鬼如魅,几次似乎一定抓住了,卻總是差著數寸,給她避開,順手又是几記耳光。但那婆婆也瞧出六人厲害,只怕使勁稍過,打中一二人后,便給余人抓住。又斗一陣,那婆婆知道難以取勝,展開雙掌,拍拍劈劈打了四人四記耳光,突然向后躍出,轉身便奔。她奔馳如電,一剎那間已在數丈之外,桃谷六仙齊聲大呼,再也追趕不上。

令狐沖橫劍而出,喝道:“往那里逃?”白光閃動,挺劍指向她的咽喉。這一劍直攻要害,那婆婆吃了一驚,急忙縮頭躲過。令狐沖斜劍刺她右肩,那婆婆無可閃避,只得向后急退兩步。令狐沖一劍逼得她又退了一步。他長劍在手,那婆婆如何是他之敵?刷刷刷三劍,迫得她連退五步,若要取她性命,這婆婆早已一命嗚呼了。

桃谷六仙歡呼聲中,令狐沖長劍劍尖已指入她胸口。桃根仙等到四人一扑而上,抓住了她四肢,提將起來。令狐沖喝道:“別傷她性命!”桃花仙提掌往她臉上打去。令狐沖喝道:“將她吊起來再說。”桃根仙道:“是,拿繩來,拿繩來。”

但六人身邊均無繩索,荒野之間更無找繩索處,桃花仙和桃杆仙四處尋覓。突然間手中一松,那婆婆一掙而脫,在地下一滾,沖了出去,正想奔跑,突覺背上微微刺痛,令狐沖笑道:“站著罷!”長劍劍尖輕戳她后心肌膚。那婆婆駭然變色,只得站住不動。

桃谷六仙奔將上來,六指齊出,分點了那婆婆肩肋手足的六處穴道。桃干仙摸著給那婆婆打得腫起了的面頰,伸手便欲打還她耳光。令狐沖心想看在儀琳的面上,不應讓她受毆,說道:“且慢,咱們將她吊了起來再說。”桃谷六仙聽得要將她高高吊起,大為歡喜,當下便去剝樹皮搓繩。

令狐沖問起六人和她相斗的情由。桃枝仙道:“咱六兄弟正在這里大便,便得興高采烈之際,忽然這婆娘狂奔而來,問道:‘喂,你們見到一個小尼姑沒有?’她說話好生無禮,又打斷了咱們大便的興致……”盈盈聽他說得骯臟,皺了眉頭,走了開去。

令狐沖笑道:“是啊,這婆娘最是不通人情世故。”桃葉仙道:“咱們自然不理她,叫她滾開。這婆娘出手便打人,大伙兒就這樣打了起來。本來我們自然一打便贏,只不過屁股上大便還沒抹干淨,打起來不大方便。令狐兄弟,若不是你及時趕到,差些兒還讓她給逃了去。”桃花仙道:“那倒未必,咱們讓她先逃几步,然后追上,教她空歡喜一場。”桃實仙道:“桃谷六仙手下,不逃無名之將,那一定是會捉回來的。”桃根仙道:“這是貓捉老鼠之法,放它逃几步,再扑上去捉回來。”令狐沖笑道:“一貓捉六鼠尚且捉到了,何況六貓捉一鼠,那自是手到擒來。”桃谷六仙聽得令狐沖附和其說,盡皆大喜。說話之間,已用樹皮搓成了繩索,將那婆婆手反縛了,吊在一株高樹之上。令狐沖提起長劍,在那樹上一掠而下,削下七八尺長的一片,提劍在樹干上划了七個大字:“天下第一醋壇子”。桃根仙問道:“令狐兄弟,這婆娘為什么是天下第一醋壇子,她喝醋的本領十分了得么?我偏不信,咱們放她下來,我就來跟她比划比划!”令狐沖笑道:“醋壇子是罵人的話。桃谷六仙英雄無敵,義薄云天,文才武略,眾望所歸,豈是這惡婆娘所能及?那也不用比划了。”桃谷六仙咧開了嘴合不攏來,都說:“對,對,對!”

令狐沖問道:“你們到底見到儀琳師妹沒有?”桃枝仙道:“你問的是恆山派那個美貌的小尼姑嗎?小尼姑沒見到,大和尚倒見到兩個。”桃干仙道:“一個是小尼姑的爸爸,一個是小尼姑的徒弟。”令狐沖問道:“在那里?”桃葉仙道:“這二人過去了約摸一個時辰,本來約我們到前面鎮上喝酒。我們說大便完了就去,那知這惡婆娘前來纏夾不清。”

令狐沖心念一動,道:“好,你們慢慢來,我先去鎮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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